- 叛徒
任何看似完善的制度只不过是骨架，司法制度并不例外，追求完善是永续的过程，一直在路上，须赋予血肉之躯，靠自我完善来体现其优越性。
“完善”的概念离不开社会公正的关键考量——是“过程公正”，还是“结果公正” ？
美国一直以来都极力证明它“过程公正”，“结果也公正”，民主和司法公正被誉为美国宪政精神的两大支柱，赋予“公正审判的权利” 是它“人人生而平等”的人权和法治至上之最基本保障。它非常需要这个优越性，借之在国际舞台上扮演世界警察，也权充世界法官。
2015年，美国首屈一指的大导演史蒂芬史匹柏根据两件冷战初期发生的事件作为脚本，执导《间谍之桥》，影片对美国宪政伪善游戏的一面尖锐置喙，美国逮到一个苏联特大号间谍，从诉讼的侦查到最终审判阶段，方方面面都在否决 “公正审判的权利” ，同仇敌忾地预设立场否决最终诉讼程序的公正性，在嫌犯接受审判之前，所有人都判定他有罪，非死不可。
唯一的例外的是间谍的辩护律师，恰恰只有他这“国家叛徒”才是最维护公正审讯权利和司法正义的屹立者，他相信只有具体地体现在实践中，美国宪政精神与原则才会是大博弈的最强音。
可他却是狗熊，是彻头彻尾弃械投降，舍弃自尊的懦夫。
那是谍影幢幢，危机四伏的冷战高峰期！
那是对罪大恶极的“国家叛徒”，人人得而诛之的美苏核战危机年代！
- 谍战
美国1945 年 8 月 分别向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日本投降，二战结束。4年后，苏联引爆它自制的原子弹让美国陷入极度恐惧，民众惊悚得歇斯底里，在总统艾森豪威尔的民防倡议下，大把人家竞相在自家后院挖地洞壕坑、囤积粮食，修建地下核战避难所，相信挖地300米深，才可避开核辐射……
其时，不仅是街头巷尾，连小学都在灌输共产苏联随时向美发动核袭的战争意识。
冷战狂飙掀起疯狂军备竞赛，强国军事工业畸形蓬勃的荒诞，大国贩卖过量生产及非先进的军备给小国，既赚取大钱，又武装盟国，操纵小战友。
在这样紧绷的背景下，发生了两宗美苏谍战事件──
- 该死
1957年，一名苏联 “当代王牌间谍” 鲁道夫阿贝尔在纽约州莱瑟姆饭店被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务逮捕。
全美舆论炸开了锅！美国舆论和民众咬牙切齿，要鲁道夫阿贝死！
单凭他是潜伏在纽约的苏联间谍，他就该被判死罪，尽管美国间谍对苏联一刻也没放松过。
1960年，一架美国U-2侦察机在苏联领空遭击落，美国否认 “高空间谍行动” ，说是搜集天气研究的资料，遇到了氧气供应问题，偏离方向而失踪。
这是瞒天大谎。
不料苏联随后向世界公布美国中央情报局间谍加利鲍尔斯原来机坠人生还，机骸基本上保持完好，连所摄的底都被冲洗出来，美方这才被逼承认U-2侦察机进行的是秘密间谍活动！
史蒂芬史匹柏就是综合这两件冷战初期的事件执导《间谍之桥》。《大白鲨》、《E.T.外星人》、《侏罗纪公园》、《夺宝奇兵》都出自史蒂芬史匹柏之手，他分别凭《辛德勒的名单》及《抢救雷恩大兵》两度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奖，曾受颁予美国电影学会的终身成就奖。
《间谍之桥》的男主角汤姆汉克也大有来头，不仅曾连续两届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也是美国电影学会终身成就奖的演员。他就是《阿甘正传》的阿甘，说“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无法知道下一个会吃到什么味道。”的阿甘。在《间谍之桥》，这个阿甘饰演律师。
导演史蒂芬史匹柏跟汤姆汉克曾在名片《拯救大兵瑞恩》拍档过。
- 通敌
鲁道夫阿贝尔出生英国一个俄罗斯流亡家庭，曾到俄罗斯在苏联军队服役，也担任苏联情报局的对国外报务员，后来被派往美国纽约当间谍，峰回路转、千方百计以伪造身分混进美国纽约，所以，严格来讲，他不算是个“美奸”，真正的“美奸”必然是替他脱罪的美国辩护律师，美国政府必需委派个辩护律师来当“卖国贼”！
抓到匪谍，展开政治诉讼，美国之所以需要找个律师来为鲁道夫阿贝尔答辩，不只彰显美国宪法精神维护司法独立，而且还能在实践中具体落实，即使是在冷战尖锐时期，对敌方间谍的审判仍然是司法公正的，标明美国民主体制的优越性，让共产苏联想作政治舆论宣传，抓一把沙来反击也不容易。
整个美国社会对“公敌”鲁道夫阿贝尔喊打喊杀，有哪个脑壳正常的大律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为虎作伥，充当帮凶奸人？！
美国律师公会帮忙找人，有点名气的律师都拒受委托，直到通过一家律师楼的合伙人找到专门从事保险相关诉讼的律师，也就是汤姆汉克饰演的唐纳文律师，他竟然“吾往矣”地一口答应，接受委托！
除了辩护助理一人，全美国都当唐纳文律师是大逆不道的败类、叛徒！美国官方，包括律政司、法官、执法当局全都希望唐纳文律师别认真，做做戏，有个样子就行，谁要你“一往无前”？其他同事及广大民间群众没法接受他通敌叛国，全都唾骂他，家人无一谅解他，且也无地自容，饱受外界鄙夷，住家被弹袭，性命受威胁……
其实美国中央情报局还给唐纳文施压，要他借辩护律师身分，找机会从鲁道夫阿贝尔口中套出机密情报，这让唐纳文非常不屑。
唐纳文律师竟然玩真的，为法律尊严与正义而战！他在一个伪善的诡谲游戏中拒绝了游戏的规则，他坚信美国的宪法精神必须强有力地彰显在司法独立，包括辩护权的运作不受任何方面，包括国家机构和任何特务部门的影响和胁迫，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所不惜，全家成为惊弓之鸟也宁愿承受，因为每个受控的人都有 “平等的辩护权利”，也只有这样，才能向敌人证明美国的至高原则，才能突出美国精神的真正优越感！
- 砝码
对主审法官而言，不论如何辩护，鲁道夫阿贝尔必须是有罪，但唐纳文律师却极力争取当事人无罪释放，他挑战控方所提出的证据无效，过程中，侦查和采证程序也漏洞百出，这更引起美国公愤。
1957 年 10 月，鲁道夫阿贝尔在纽约市联邦法院受审，3项罪名全部成立，主审法官告诉陪审团：如果我是你们，我也作同样裁决！
当代王牌间谍鲁道夫阿贝尔被判以30年监禁。可讽的是，他之所以没被处死是政治考量，辩护律师向法官争取免死牌是看准鲁道夫阿贝尔不死比死有价值，将来可能会成为美国与苏联谈判的砝码。
这一刻，司法跟政治交易，这叫国家利益。
后来果然如此，美国政府委托，并在唐纳文律师的周旋之下，竟然以囚犯鲁道夫阿贝尔换回1960年美国U-2侦察机间谍飞行员加利鲍尔斯（被苏联判决入狱十年）及一名在东德被当作美国间谍逮捕的美国大学研究生普莱尔，以一换二，这么一来，最大逆不道的卖国大叛徒、头号“美奸”从政治不正确到政治正确，摇身一变，成了大英雄。
若非唐纳文律师坚持，美籍大学研究生普莱尔肯定回不来。美国中央情报局一心只要救回它被囚在苏联的情报员，遭受东德逮捕的学生只是美国公民，根本没有特殊秘密在身。
特殊秘密是什么？是政治，是国家利益呀！
权衡利弊，美国中央情报局不愿跟东德方面节外生枝，它向美方谈判代表唐纳文律师提出条件是，任何有关拯救普莱尔的谈判，不允许损及换回情报员的前提。
唐纳文律师的立场却很强硬：要嘛，东德也放人，以一换二，否则，整个交换计划全作废！
- 罪行
电影中，辩护律师唐纳文跟大间谍鲁道夫阿贝尔彼此互相尊重，腥腥相惜，两者之间的一些对白颇有意思。
道夫阿贝尔将唐纳文视为屹立不倒的人（a standing man），每次被打倒，他都会站起来……再次成为一个屹立不倒的人。
唐纳文眼中的道夫阿贝尔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人，一个面对未知命运也坦荡从容的人，最重要的是，即使被逮捕，他很有尊严，勇于承担，“懦夫在弃械投降之前，必先舍弃自尊”，但他却坚决不泄露任何机密讯息，美国政府摇动、反转不了他。
道夫阿贝尔最后按捺不住地问了唐纳文：你怎么没问过我是否真正犯罪，当间谍？
这应当是最最重要的关键──
然而，唐纳文的回答是，你有没有犯下间谍罪行并不重要。
言下之意，对美国政府而言，道夫阿贝尔有没有犯下间谍罪行也并不那么重要，它要证明道夫阿贝尔是间谍，让他有罪才是最重要！
对唐纳文，美国政府必须证据确凿地证明道夫阿贝尔罪有应得！
司法和政治被演绎得如此微妙──
难怪我们也那么熟悉，当有人声泪俱下地欢庆正义最终得以伸张，“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时，却也有人顿足搥胸，鸣冤叫屈，控诉遭受政治迫害，反之亦然。
09-09-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