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乡的探索与出发

(一)星座詩社蓄勢中

很多年以前读《吉陵春秋》时,恍惚间有流光惊梦的错觉,岁月沧桑,痕迹斑驳,却不乏熟悉感;百多年前的人事儘管悠远,华人市井文化还遗留在短街窄巷与小弄之间,终归还有脐带相连,继承着坚韧的传统和文化。

那个时候,的确有所不解,《吉陵春秋》作者李永平何以让他那文学的乡愁在家门之外蹑足徘徊?何以长期将“原乡”在文字王国中保留作一个隐秘图腾?

多重的“接壤”意义应该说是更靠近“完美构思”……星座诗社拥抱着它的构思在蓄势待发中。

吉宁街、万福巷、大井巷、友海街、开裕巷(棺材巷)、下横街、中国街、花香街都是古晋上一代及再上一代华人最深邃的集体记忆……也因口耳相传的影响,亲身经历,加上古迹至今依稀如旧,所以,委实还有熟悉感。

烟花巷让人联想无限烟花欲销魂的花香街,棺材店让人联想到开裕巷,还有神诞辰节庆的神轿游行,还有胡椒与土产交易……全都忽隐忽现在老街。

砂拉越星座诗社将选择在《吉陵春秋》的所在地,就是跟古晋印度街(吉宁街)仅仅相隔「咫呎之遥」,且朝夕相对的古晋旧法庭举办能够激荡文学心灵的活动。

这楝旧法庭建筑物落成于1927年,必也曾是李永平生活范畴所在,跟他的成长岁月,乃至后来的光辉文学生命接壤过。

(二)拥抱“接壤”的构思

余光中根据《吉陵春秋》解读,吉陵镇是一个罪恶之城,如果是这样,旧法庭就象徵着“罪恶”的抗衡与对立体,当然,也曾有过比罪恶更罪恶的,譬如英殖民者对砂拉越革命烈士王仰仁验尸听证会的判决……这一带其实曾是砂拉越行政、司法和立法的中枢。

多重的“接壤”意义应该说是更靠近“完美构思”……星座诗社拥抱着它的构思在蓄势待发中。

这楝旧法庭建筑物落成于1927年,必也曾是李永平生活范畴所在,跟他的成长岁月,乃至后来的光辉文学生命接壤过。

诗社坚信文学贵于真诚,《吉陵春秋》的“原乡”竟然议论了那麽长久,那就真诚地选在它的“原乡”再出发吧!

曾被评选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的已故李永平当代经典著作《吉陵春秋》写的可以被断定不是“不知神州何处的一个小镇——吉陵,镇上有一条烟花巷唤作万福巷”……它就在古晋印度街(吉宁街),这是李永平成长的地方。

这本小说的问世后引起轰动,但是,在往后四份之一个世纪的岁月中,它几乎没有“故乡” ……一直到李永平离世的6年前,2011年10月,他在为《吉陵春秋》简体版写序,以在中国大陆出版时(2013年《吉陵春秋》终于与大陆读者见面,距离初版,已过去27年),严格来说,终于才现身说法,解开了“吉陵”之谜。

“《吉陵春秋》在80年代的台湾小说里,是一个异数……李永平为当代的小说拓出了一片似真似幻的迷人空间。”1986年,诗人余光中为《吉陵春秋》写序 “十二瓣的观音莲——我读《吉陵春秋》” 时,就已预告从古晋留台的39岁作家业已拿出 “非凡之作” 。

(三)“吉陵” 曾是虚构的小镇

既是“异数”,又被讚誉为“非凡之作”,必然受到大量评析、议论与诠释,除了文学造诣与表现手法(余光中讚许作者创造一种清纯的文体,而成为风格独具的文体家……句法已经摆脱了恶性西化常见的繁琐、生硬、冗长……他的句和段都疏密有度,长短相宜,活泼而有变化……他的语言成分里罕见方言、冷僻的文言、新文艺腔,却采用了不少旧小说的词汇……),在中文文学世界,《吉陵春秋》被论究得最多的,应该就是它的实地与原乡到底在哪儿。

当时写序的余光中显然不知:在空间上,《吉陵春秋》也似乎有意暖昧其词。就地理、气候、社会背景、人物对话等项而言,很难断言这小镇是在江南或是华北……从第四页的“正赶着南货大批北销,红椒行情,一日三涨”等语看来,却又似乎在讲江南。朱炎(台湾文学家)说吉陵镇是华南、台湾、南洋三地的综合体,我大致上可以接受。但是书中从来不见马来人和椰树,而人物的对话也和台语无关,所以就从虚构的立场说来,这本小说只宜发生在中国大陆。

龙应台也曾以《一个中国小镇的塑像》为题,撰文评论《吉陵春秋》。

“《吉陵春秋》在80年代的台湾小说里,是一个异数……李永平为当代的小说拓出了一片似真似幻的迷人空间。”

一部小说能引发那么多人对其所在地寻根究底,众说纷纭,而且,有关的论述林林总总,李永平彷彿乐在其中,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的确对小说的原乡与实境“故作玄虚”,时间久了,也许不忍拨开扑朔迷离,捅破悬念和隐秘的窗户纸。

根据引述,他的确说过:

── “吉陵” 是个象征, “春秋” 是一则寓言。无数的吉陵接壤,就是中国。 “吉陵”是一个虚构的小镇,没有明确的地理位置和时代背景。因此,它是具体而微的小世界,可以是读者心目中任何一座城镇。同时,“吉陵”也是个文学象征,代表人心中某一个阴暗的角落。偶尔,在一桩血案发生后,它才会暴露在天光下,让人们一睹它的真面貌。──

(四)无法割舍无法回归

他自称“南洋浪子”,并且也说过自己有三个“母亲”,一个是生他养他的婆罗洲生母,一个是求学成长的台湾母亲,还有一个是血脉维系的大陆母亲。三个不同时段的“母亲”,代表三种不同心境下的原乡,每一个都无法轻易割舍,每一个又都无法回归。

有了出自李永平口中的悬念,加上没有实地到过他的家乡考察,于是,有人认为:《吉陵春秋》发生于虚构的华人小镇吉陵,糅合了作者童年记忆里的婆罗洲、亲身经历过的台北与历史典籍里的内地。小说源于南洋的“一桩罪孽” ,讲述一段东方式的“因果报应”……虽然有多个原乡的投影,但吉陵绝非通常意义上的世外桃源。

2013年《吉陵春秋》终于与大陆读者见面,距离初版,已过去27年。

也有学者写:李永平笔下的吉陵镇是乌有之乡,因为它不存在于任何实有的土地上,即使原型亦是无迹可寻;但若从精神层面来说,吉陵对李永平的意义可谓大矣,其意味着作家对自己的原乡——中国——的虚拟与构建,是漂流已久的浪子对文化母体的眷恋,是离愁的外化。

吉陵镇也被形容是“一个完美的文字原乡”。

(五)《吉陵春秋》的隐秘解开了

2011年10月,作者在 “一本小说的因果——《吉陵春秋》简体版序” 中仍把 “吉陵” 定义为一个象征, “春秋” 是一则语言;儘管如此, “《吉陵春秋》这本书讲的是报应的故事——那亘古永恒、原始赤裸的东方式因果报应” ,灵感与场景,整个实境都是建构 “在我的童年,在我出生、成长的那座赤道岛屿……”

可以这么说,他的初心是写古晋,“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写一则曾让我刻骨铭心的童年往事呀。那是发生在婆罗洲烈日下,闹哄哄巴刹中,阴魂般一路追缠我,跟随我来到万里外的北美洲(他当时从台湾到纽约去边攻读硕士学位,边着手写 “吉陵”系列小说的第一篇《万福巷里》的。他一连三天,通宵不寐,完成了万把字初稿)……”

他心头有一根“闩”,有个见不得天光的故事,多年来孕育在内心,却一直被禁锢在阴暗角落……所以,这故事的面目本来就是阴暗悲惨的。

第一次写完万把字的初稿,他错愕,他困惑,他愣住了:这便是我要写的南洋故事吗?……这个“吉陵”,我在小说中描写的城镇,和镇上那条“万福巷”,我的女主角遇劫的地点,怎么看,可都不像我的故乡婆罗洲呀——不像我在孩提时代,目睹一个白发老婆婆背着红包袱,日复一日,来来回回,独自行走在毒日头下的那座丛林城市,古晋。

可以这么说,他的初心是写古晋。

他感觉不对,怎么“这个南洋故事竟变成了一则古老唐山传说?”

(六)真诚就是力量!

整个漫长的冬天,李永平“把整篇小说彻底修改三次,将遗失的蕉风椰雨、甘榜纱笼等热带意象,一古脑儿,塞回故事中,费了老大的劲,给刘老娘的媳妇长笙在迎神夜遇劫的悲剧,添上浓浓的赤道海岛风情。”

“然而,却不知怎的,改写后的《万福巷里》读来总觉得不对劲。初稿中那股强大的力道——那赤裸裸、不经修饰、近乎原始的东方式因果报应——经过蕉风椰雨一洗礼,莫名地被冲散掉了大半。长笙的冤屈和吉陵镇的罪孽,于是,变成了一则浪漫凄美、充满异国情调的南海传奇。”

他在极度困惑和恼丧中找了一位美国同学琼安,就是这位同学“一言点醒痴迷人”,他心头的一根“闩”,飕地被琼安拉开了。

根据他那湛蓝眼瞳的同学琼安,只要出自真心,那就遵照内心的指示大胆、放心去写吧,“不要管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婆罗洲,还是在中国——你口中的‘唐山’——甚至实在美国。你要写的是一则具有宗教意味的道德寓言,一个永恒的报应故事”。

李永平冒着那年冬末最后一场大雪赶回宿舍,拿出《万福巷里》的二稿、三稿和四稿,丢进壁炉里,一把火烧掉。刘老娘婆媳俩的故事,恢复了本来的阴暗悲惨面目。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吉陵”,写小说,真诚就是力量!

文学的內心也就两个字:真诚。

 

13/07/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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