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愿当下,往回看时,再好的月色也不免苍凉……

夜垂时分正要开车回家,无意间惊觉皓月正圆,晶莹剔透;抵达时,它依然遥悬碧空,原来月亮一路跟随,只是位置偏了些。

是昨晚的月温馨向我提示今天元宵节了。

古晋的月,温馨提示元宵节了,祝愿当下,往回看时,再好的月色也不免苍凉……

把这元宵皎月跟张爱玲那意境苍凉的上海泪珠般的湿晕旧月色联想在一起是极不恰当的,然而却不由自己……

《金锁记》劈头的引子就这么写: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给《金锁记》结尾。

回头想想,其实很多张爱玲的文字从40多年前就开始影响了我日后对沉浸于文字乐此不疲,包括在整个职业生涯中……而且始终如一。

过着农曆新年的这一期《亚洲週刊》很惊艳,正是因为张爱玲。

《亚洲週刊》推出《张爱玲99岁传奇》封面专题所刊载的4篇文章之中,有3篇由我老友江迅联合执笔,因为他,我有迫不及待将文章细读得一字不漏的“冲动”,至少没担心年少时最早深植在浓郁情感意识中的张爱玲被“亵渎”。

过着农曆新年的这一期《亚洲週刊》很惊艳,正是因为张爱玲。

我是有张爱玲情意结的,当然是悸动于文字遐思的那一种,而且保留在最初;既然情怀之中已自有了文字所洐生的画面,其他人将之影像化,恐怕落差太大,有被亵渎的反感……基于这个戒心,李安所导演的电影《色・戒》我至今没有看;印象中,更早前由林青霞、秦汉主演的金马奖得奖佳作《滚滚红尘》也抗拒,所以没看过。

说真的,40多年前,我週遭也还没多少人知道张爱玲……迟至1981年杪,我应邀于古晋在砂拉越星座诗社举办的专题讲座上发表《推开窗子,眺望张爱玲的世界》(主讲的内容于翌年初刊于星座文艺副刊),那场演讲太冷门了,上台前,居然有位报界朋友走过来问我:张爱玲是张艾嘉的姐姐吗?

张爱玲出名算是比较迟,文学评论家夏志清60年代初在纽约任教期间,出版英文《中国现代小说史》,发掘、肯定,也产生捧红了张爱玲的效应,让她后来才堂堂正正崛为中国举足轻重的现代小说家,扯断了过去被正统文人排挤为“鸳鸯蝴蝶派”的不人流作家、言情通俗作者之歧视链。

张爱玲非但文学不正确,政治更不正确,前者被打入“鸳鸯蝴蝶派”,后者是因为胡兰成而被沾污为文化汉奸,1944年至1947年,胡兰成跟张爱玲有过夫妻关係,而胡兰成是汪精卫伪政府的官员,也就是汉奸。我认同这样的解读,乱世中,胡向张所许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个想望中的承诺,只能是文字的感动和激情,也是胡兰成的真诚虚饰,张爱玲情酣的投奔,虚愿的幻灭终于让张写了诀别信。


迟至1981年杪,我应邀于古晋在砂拉越星座诗社举办的专题讲座上发表《推开窗子,眺望张爱玲的世界》(主讲的内容于翌年初刊于星座文艺副刊),那场演讲太冷门了……

所以,张爱玲是较后才红遍文坛,甚至逐步攀上世界华人文学神坛,可她却一直低调隐居,后来更与世隔界……这验证了她早在40年代就说过的一句话: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我始终把月亮、胡琴、上海跟文字张爱玲联想在一起,主要是因为张爱玲文字的关係,配成潜意识中一种莫名的连贯组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以为她写月亮的经典文字跟咿咿呀呀拉着的胡琴是同个场景的,荒凉月亮的画面是以咿咿呀呀的胡琴声为背景……后来查证,才知道这错觉凄美久矣。

也是后来才发觉,张爱玲的文学地位那么高,“张学” 成为一门研究领域,文学界很多人在研究张爱玲文学的种种意象,包括月亮意象和胡琴意象……当然还有很多其他。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开篇第二段就写道:“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 ——不问也罢!”

文章到了结尾,依然是“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江迅跟骆丹在上海《旧书坊探看张爱玲足迹》中引述一位上海文化人萧关鸿的话说:“张爱玲生于上海,长于上海,她最辉煌的文字生命孕育于上海。她从上海离开大陆,虽然只有三十出头,虽然她终究没有再回到上海看一眼她留下的青春,留下的爱怨,留下梦幻的上海滩,但是,她毕竟在上海留下太多太多的痕迹……”

1952年7月,32岁的张爱玲只身离开中国大陆,到香港大学去继续因战争而中断的学业。

张爱玲在上海的公寓旧居,坐落在静安寺附近一个热闹的十字街头,常德公寓。

──我是在34年后,第一次踏入上海的,记得还写过那个年代的上海及文学里头的张爱玲气息……

再后来几乎三两年都会去一次上海,不管文字的感觉是如何真诚,身历其境总让这气息一次比一次淡化;实境变化太大,一次比一次的亵渎冲击更强烈,证明文字情感的确有它一厢情愿的虚饰,儘管深沉幽远,却无法隽永不变。

是的,凡事如此,间隔太久了,往回看时,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再炽热灼人的激情也不免冷却。

祝愿当下,祝愿元宵团圆喜乐!

 

19/02/2019 (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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