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哭乡》

中四那年修读英文文学科的其中一册读本是1947年出版的小说《Cry, the beloved country》,这是我回忆学生生涯中,最念念不忘的一本书。

它后来被改编为电影,但不曾找来看过,宁愿保留文字所深烙在脑海的景像和韵味。像这样的句子:Cry, the beloved country, for the unborn child that is the inheritor of our fear. Let him not love the earth too deeply. Let him not be too moved when the birds of his land are singing, nor give too much of his heart to a mountain or a valley. For fear will rob him of all if his gives too much. Yes cry, cry, the beloved country” ,我始终不能相信这扣人心弦的深邃感情和意境是电影所能够拍摄出来的。

有人把这本书译作《哭泣吧!亲爱的祖国》,比较普遍是译作〈哭泣的大地 〉,当年我一开始,就在心裡译它为《哭乡》。

因 为被它所悸动,又被心裡所译的《哭乡》二字幽幽萦绕心思,1983年结婚之前,我写了自己的“哭乡”,是篇不长的散文诗,最早发表在“星座诗社”的文艺副 刊,翌年以另一种形式发表在任职的报章上,专题撰写我的故乡;当时这么写道:我想写的不只是自己的东西,是那个叫石隆门的小乡镇中,计以数千名年轻一代的东 西,其中有些是从孩提就熟悉的面孔,有很多是不熟悉的面孔,大家像渡鸟一样,为了觅食,为了生存而背井离乡,有些在一年一度的农曆年期间还会看到,有些却 已经不再看到了……

“如果《哭乡》可以谱成一支曲子的话,我想,应该用胡琴来拉,像张爱玲那胡琴一样,咿咿哑哑,咿咿哑哑,在黑夜中拉过来又拉过去,总有说不尽的苍凉……”又如锺晓阳所说的那样:一切繁荣虚华过去了,原来是那胡琴声,济沧海来,渡桑田去,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哭乡》

故乡,妳是一口涸竭的名字,每一次含着沙尘赴约,我也仅能掬取双亲的慈颜解渴。

太多的苦难将妳犁,妳的肌肤已经是那麽龟裂了,龟裂成我的伤,而我的伤却要餐风饮露,却还要在一个无簷的异域静静腐烂,静静淌血。

祗是,祗是将世路走累了,妳胸脯的夜却还是比谁都温柔,让我躺下,让我投宿,让我在弟妹的鼾声中,寻回第一面失去的镜子。

回乡的路

常教我想起,故乡,妳常教我想起妳的历史妳的传奇妳的青春都是那麽黄澄澄的───且说那年,一批南来的少年醉醺醺地揽腰走过,妳的夜也排列成行地昼亮着,沸 腾着从食摊烧起的浓烟和肉香,那喧嚷竟遥传数里,如同旱龙的哭泣,那时,连浣衣妇亦能漏夜洗出金子来……还有很多很多,还有连夜推舟起义去……都是那麽黄 澄澄的,像扉童时的阳光。

祗是故乡,妳已经是一口涸竭的名字,当栖枝已残败,当金穴已没顶,妳母性的臂肢已经停歇不了每一双羽丰的翅,妳在泪眼中看着受伤的飞渡,妳自己却已经比谁都受伤了。

只有等到除夕,等到将寺庙将门簷的灯笼也悬亮时,妳终于将归途引亮,引回到每张团圆桌。

 可是,可是呀故乡,总是有几家的碗筷还要焦虑地等着,焦虑地等着被遗忘的归期和那些已经归不了的鞋隻。

 故乡,太多乱石堆压着妳我,堆压成伤的包袱,故乡,这是妳的不幸抑或是属于我的?当归如赴约,赴约为归时,妳说,我的砖何在?妳说,我的瓦又何在?而我爱人的鸳鸯枕呢,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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